那个夜晚我几乎要崩溃了。
我眼前穿着暴露，化着浓妆俗气不堪的女人，正是一起偷渡来的阿霞！
阿霞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我很心痛。
我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我也很心痛。
一年的时间里，一个成了妓女，一个成了嫖客。
我本想撒腿就走，她拉住了我。她说道：“别走。他们几个怎么样了？”
“他们？”
我混沌不堪的脑子开始艰难地转动起来。
我叹了口气，说道：“说来话长啦。”
我顿时想起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觉得一阵恶心，我对阿霞说：“厕所在哪里？”
她看我脸色不好，起身问我：“你怎么啦，厕所在那边。”
我顾不上回答，朝厕所冲去，对着马桶一阵呕吐。
阿霞急忙走了进来，她帮我拍着背，一边说：“要死了，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我吐得反胃，都吐出酸水了，眼泪都出来了，我挣扎着用手撑着洗手池，不停地漱口。
阿霞给我端来一杯温水让我喝下去，我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安静下来。
她把我扶到了床上，让我靠在了枕头上。我听到她对着手机那边说着今晚客人包夜了不要回来了之类的话。
她去卫生间冲了半天厕所，然后哗哗地弄出水声来，不知道在干嘛。
阿霞是个可怜的女人。
她出来的时候还是腼腆怕事的小姑娘，可现在，我想到画着眼线抹着胭脂的那张脸，差点哭出来。
我挣扎起来，等她出来后我对她说：“阿霞，让她回家睡吧，我坐一下就回去了。”
她一边拿着毛巾擦脸，一边对我说：“今晚就不要走了，和我讲讲话吧，我在这里都没有能说话的人。”
我问她：“那之后你去哪里了，怎么到的巴黎？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她刚说了两句就哭起来，我怎么都劝不停。
她的头发散了下来，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我的思绪回到了一年前，回忆那时候仿佛是光着脚踩到了碎玻璃上，我感觉到生理上的疼痛。我的头部又隐隐作痛起来，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不停地哭，说好想回国，可是不知道回去了会怎样，家里人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非得气死不可。
我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听着，一言不发。
日光灯发出惨淡的青光，照在我们苍白的脸上，在地上投下两个人黑糊糊的身影。
“阿兰现在在哪里，你们没有在一起么？”
我摇摇头。
“她人呢？”
“不知道。”
“她没有一起来法国么？”
“来了，到的那天我们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到她。”
“他们呢？”
我怔怔地问她：“谁？”
她似乎觉得我忘了，我其实没有忘，我头疼，一下子想不起来。
“还能有谁，吴一凡他们啊。”
“吴一凡？那小子现在在风流快活呢。”我嘿嘿地笑了一声。
“晚上不是和他一起喝酒的？”
“没有，我自己喝的。现在很少和他联系了……”
“和尚呢？”
“和尚？”
“嗯。”
“和尚被人弄死了。”
“啊！”阿霞大惊失色。
“嗯，他和李明德一起放出来以后换了老板，听说被害死了。”
“真的假的？”
阿霞睁大了眼睛的时候，我微微仰起头望着她。我想到了那个夜晚，她一定也睁大了眼睛，除了惊恐之外，她的眼睛里一定还有绝望，我们畜生般的鼓掌叫好一定让她心痛万分，想到这里我的心一阵悸动。
“那李明德呢？也被人家害了？”
“没有。很久之后吴一凡才碰到了他——要是没碰到就好了……”我默默自语。
“怎么这么讲？”
我犹豫了一下，便慢吞吞地把从监狱到巴黎，以及到了巴黎之后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给阿霞讲了一遍。
末了，我垂下头，说道：“是我出卖了他。”
我的叙述里没有包含任何关于我和凯霖的细节描写，只是说了这么个人，我说的时候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那些似乎已经很遥远的场景在我脑子里慢悠悠地飘过，或者干脆静止停留。
阿霞安慰我说：“你也不要太难过啦，李明德也是罪有应得，谁让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呢，会有报应的！”她停了一下又怔怔地说：“会有报应的……”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要是什么时候放出来也好，把我弄死算啦……”我叹气道。
“你瞎说什么呢？”阿霞打断了我，“凯霖现在在哪里呢？”
我麻木的脑子被阿霞的问题触动了一下，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东西讲出来，她也未必明白我的心思，想想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说：“不想说了，好累。”
“那你睡吧。”
“你怎么办？”
“我睡那个床。”
“哦。”
阿霞走过去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
我开始想念凯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凯霖，你现在睡觉了么？
我心里很难受，一方面我的失落无人知晓，一方面我可以逃避了那样的生活，离开了凯霖。我翻了无数个身。
阿霞在黑暗里说：“你睡不着么？”
“嗯。”
“你睡过来。”
“啊？”
“你睡过来吧，过来。”
我起身，睡到了阿霞旁边。
这种感觉很奇怪，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我睡在了当年害羞的乡下妹子阿霞旁边，妓女和嫖客之类的概念已经不存在了。我的腿碰到了阿霞光滑的腿，我们互相退后了一下，又轻轻靠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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