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出手了，”定缘真人随意一挥手，救下快在睡梦里被掐死的一个孩童，“我也未必是为了救人而救人。你能分别我是为了还人情还是为了结善缘吗？或者我是另有所图呢？人心百相，只是一个选择而已。他人的性命说到底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出手呢？”
孟寻书的手在细微地发颤。
“再者说，若是今夜死的是个恶人，那你救还是不救？不救，你说这是不善；可救了，那恶人继续为祸一方，你又焉知自己不是为虎作伥？”定缘真人若有所指地看一眼主屋，“陈家可是此方一霸。或许你愿意去打听打听吗？这些人欺上瞒下做了多少恶？”
孟寻书发不出音节，他浑身发凉，可后背上冷汗层层叠叠。
黑雾还在侵蚀睡梦中人的意识，意图在睡梦人未曾察觉之时便解决掉他们的性命。主屋那里的黑雾已经染上了血色，孟寻书脸色煞白，下意识便要拔剑，可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为何要拔剑。
是恶人吗？
我若救了恶人，算不算为虎作伥？
可是不救呢？见死不救的自己又算什么？
那我为什么要救？是因为我信善道、所以要行善事，还是因为我一心向善、愿意坚持善道？
那么定缘真人呢？为什么不救？
不救不是恶，那为什么受人谴责？
定缘真人心道这木头还真是个小孩，面上仍然不嫌事大地感慨：“哎呀！城主好像死了诶！”
孟寻书猛地一颤。
还差一点。
他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定缘真人见他仍旧杵在原地，慢慢失望地冷笑起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善？两三句话就能击破的玩意？不堪一击！却邪君为了你的剑特意来信嘱托我，结果来的就是这么个庸俗的玩意儿？这么没用还修什么道，回家吃你的柴米油盐去吧！”
此话一出，奇异的神采刹那间自孟寻书瞳中爆发。
他终于拔出了剑。
雪亮的剑光一出，天上浓墨般的乌云便被星月之光强硬地撕扯开，清澈的光芒与剑辉连接成一片，如日出时第一缕晨曦、霸道而不容置喙地破入城主府的阴邪黑雾里，轰轰烈烈荡平了此方异邪。
剑光照进定缘真人黢黑的瞳孔中，叫他叹道：“好剑。”
这一剑，足以叫天下人惊艳。
古有却邪君风雪破金丹，今有孟寻书月下就元婴。
定缘真人笑吟吟地看他落到地上，“这才对，就是要这种魄力。”
孟寻书眸光清亮地握了握剑柄，胸中淤塞被剑光一并荡开了，畅快得他恨不得仰天长啸三百声。
他终于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了。
他缺的那种特质，是——
“天下除我皆**。”定缘真人落到他身边，“你总算悟出来了。”
“……”孟寻书张了张嘴：“…………”
彳亍口巴。
别院里的陈自如防备不及，一口血喷洒在地。
怎么回事？最近拈香城里请来了什么大能吗？刚才那几只阴鬼是他养了许久才难得养出的几只极品，竟然像切豆腐一样就被一剑切没了……那到底是什么人？
陈自如有些担心那人会找到自己的方位，正盘算着该往哪个方向逃，便见一朵黑云穿过窗户缝隙、静悄悄地飘到了自己面前。
陈自如一惊，“你是什么东西？”
他现在还没见过魔族，自然不知道魔气是什么样的。
黑云没回答，绕着他转了一圈，许久才慢悠悠地“唔”了一声。
陈自如觉得它像是在打量摊贩的商品，这让他想起身不由己的日子、一阵反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雾停留在他面前。
陈自如做好它暴起伤人的准备，正要唤出小鬼，却听黑雾发出了人声：“小子，做人不能这么嚣张，容易死。”
陈自如刹那间寒毛直竖，如炸毛的猫般绷紧了浑身的神经。
“不要紧张。”黑雾说话的语气甚至有些闲散，“我来不是为了找你麻烦的。如果我真的想杀你，你刚才就该死了。”
黑雾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很没有威胁力，但陈自如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作为一个阴修，他能体会到眼前这团黑雾里到底蕴藏了怎么样恐怖的力量。
“你……”陈自如说到一半觉得不妥，“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我？”黑雾道，“你猜。”
魔君大概本来是为了活跃一下此刻沉重的气氛，陈自如却不敢将这话理解成一种玩笑。他能感觉到自己鬓边淌下的汗珠，却连擦都不敢擦，“是鄙人……何时得罪过阁下吗？”
“不要这么紧张，我也没那么可怕吧？”魔君无趣地道，“大家同为邪道中人，不能彼此友好一点吗？”
确切说来，魔道和邪道不全是一个东西。但反正在修士眼里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魔君就用来跟重要工具人陈自如套近乎了。
……邪道？
陈自如一颗心定了一些，有种受惊过度的虚脱感，“原来是道友。”
魔君默了默，“倒也……”
他俩算哪门子的道友？
但他唯恐陈自如这个状态被自己吓出心脏病，只好把剩下半句话咽回去，“算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找你麻烦的。我是有个交易想和你做。”
陈自如道：“既然是同道中人，道友有话不妨直说。”
直说怕吓死你。
无知的工具人。
魔君如果有脸，现在一定是讽笑的表情，“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陈自如吧？陈家那个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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