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班,珍珠看见尹航来了,就跟着他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办公室她已提前打扫干净,开着一扇窗户通着风。她进门先把窗户关上,然后打开空调。他放下公文包,坐在老板椅上,用手稍微松了松蓝色领带。他最关心的是“四个二”,开口笑着说:
“黎工那里怎么样?”
“进入测试第七号样片了。”
“数据怎么样?”
“最高也只是德国数据的一半。”
“数据变化有没有规律?”
“一开始测试都是德国数据的十分之一,测试十回之后逐渐变大,但大到一半的时候就大不上去了。”
“黎工有什么想法?”
“天天的皱着眉头,不爱说话。”
“那可怎么办?”
“我爸说了,在滚珠丝杠到货前就是测试,不停的测试,反复的测试,看看数据究竟变不变,怎么变。”
“我干‘四个二’的时候,数据基本没什么变化。比如,开始一测是德国数据的五分之一,自始至终变化都不大。”
“其他人呢?”
“基本都是这样,但丁权是个例外。”他又补充说,“最后他还给我发了个邮件,声称发现了什么‘秘密’。你听说了吗?”
“我爸跟我说过,说丁权要把‘秘密’告诉我爸,条件是要我爸忠诚于他。”
“后来怎样了?”他扶了下眼镜。
“当然是拒绝了。我爸说,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就是无条件告诉我,我也不想听。”
“那都是丁权自己想得美。我跟他说过,你这‘秘密’成不了。他不听,偏要还去再试,一个月没回家,最后还是不成。他才死心。”
“我们现在的数据倒是有变化,从十分之一的二分之一,变化的幅度很大,也有规律,可就是猜不透是为什么?”
“其实,数据有变化是好事。数据的变化是‘四个二’仪器内部综合因素的外在表现。这就跟看病吃药一样,假如吃了药不见好,没反应,那大夫就得换药或加大药量。如果吃了药有反应,那就继续吃药,继续观察。”他欣慰地说,“所以,黎工的想法是对的。但要注意不要急躁,不要急于求成。我们都等了十八年了,平均每个挑战者至少用了两年时间。黎工刚来了四个月,这刚到哪儿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就会有成效。”他没用“成功”二字,“话说回来了,即使不成功,黎工也继续留用。这是我给黎工打的保票。”
“你把领导当初说的话忘啦?”她笑着小声说。
“大不了,不就是‘让贤’吗?我早有思想准备。”他也笑了,“就是当皇帝也有下台的那天呀,不然也是‘驾’出去‘崩’喽。”
“让我看,还到不了那一步。”
“丁权配合的怎么样?”
“不凉不酸的观望派。”她不屑地说,“干不成没他责任,干成了上手就‘摘桃’呗。”
“那他也得有‘桃’可摘呀。到时候我要给黎工庆功,看他怎么‘摘桃’?”
“我爸还不一定愿意接受庆功呢。”
“我很羡慕黎工,说实话我还有点儿嫉妒呐。”
“一个从百花山来的打工仔,有什么值得羡慕嫉妒?”她的大眼睛看着他,还不解地眨了两下。
“上天让他白捡了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儿。”他扶了下眼镜,“我能不羡慕嫉妒吗?”
“可是到现在,他还记不起来呐。”
“没错,黎工是个好人。”他的眼圈红了,“如果那天换了我,我也会像他一样。”
“您去过南京吗?”
“去过,还是多次去过。”他摘下眼镜用绒布擦拭着,“那时我是去南京一家工厂购买磁性材料。去时是坐T65特快,回来时坐T66,每次都是。因为T65是晚上从北京发车、次日中午到南京,T66是晚上从南京发车、次日中午到北京。”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灰蒙蒙的远方,“那时出差南京都是第一天晚上在北京站坐上车,第二天中午到南京,下车就赶紧买东西。然后赶回火车站,买T66的车票,晚上十点发车,睡一宿卧铺,第三天中午就到北京了。”他转过身来,接着说,“因为买到车票后,离检票的时间还很长,所以你说的玄武湖我去过,观音童子石我也到过。”他又坐回到老板椅上,“后来我把丁权调到了电磁研究所,就让他出差南京了。再后来,南京的厂家在北京有了经销处,就不用我们出差去南京了。”
“丁权说,他在一九九一年七月出差去过南京,还说是你派他去的。”
“有这回事。”他眯着眼睛回忆着,“丁权就是那年六月调来的,那是他第一次出差南京,北京的天气很热了,应该是七月。”
“从几号到几号,您还记得吗?”
“这个可记不清楚了。”他说,“你干嘛问这么细致?”
“我想知道,丁权回京那天是不是七月七号。他说,他那天晚上到过观音童子石。”
“这能说明什么?”
“因为我的生日就是七月七号。”
“噢——”他若有所思。
“可是丁权说,他那天晚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和事,”
“就算遇见了,他又能这样?他先后去过几次南京,从没听他说过什么特殊的事情。”他露出失望的眼神,“现在丁权这个人呀,让我怎么说他呢?他也就是混到明年退休也就齐活了。”又说,“请你转告黎工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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