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看了，看这一回就够了。”
“你的感觉如何？”
“高兴。”他不敢说实话。
他回到106室，心烦意乱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特想出去转转。去哪儿呢？想来想去，还是去104室名正言顺。
“黎工，‘四个二’怎么样啦？”他勉强着笑脸。
“进入测试阶段了。”黎歌把黄铜套、四件套压杆和测量数据说了一遍。
“你说的这些我们以前差不多都经历过。”他不屑地说，“只是那光杆压杆没试过。那是高远的主意，以前高远也跟我说过，那时我就跟他说肯定不行。高远偏不信，这回他也歇心了。”
“现阶段我想边测试边发现问题，希望测量数据能有好的变化。”黎歌说。
“丁工，你看我测试得怎么样？”珍珠得意地说。
“很好。”他跟珍珠说，“真没想到你对‘四个二’这么上心，也没想到你能成为黎工的得力助手。”
“有志者事竟成嘛。”
“这句话用在‘四个二’身上就不灵了。”
“为什么呢？”
“你能说，以前没干成‘四个二’的人就都是‘无志者’吗？”
“那你说，应该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合上眼，“我的大脑现在是一团乱麻。”他突然睁开眼，像想起了什么，“要是非让我说，就是电有问题。”
“你就别说别人了。”珍珠笑着说，“你就说说，你看到的灵魂吧。”
“我什么也没看见。”他不敢说他看见的乱麻、泥鳅和黑洞，怕别人说不吉利。
“你是不是还保密呀？”
“我不相信什么灵魂。”他的眼睛看着窗外，“我是个无神论者。”
“无神论者也应该有灵魂呀？”
“我不管自己或别人有没有灵魂，反正我不相信有灵魂。”
“那你相信什么？”
“我什么都不信，就相信我自己。”他兴奋起来，“我就是自信！”
“你这不是自信，而是自负。”
“我有个问题，”黎歌不想看到争论，插话说，“你觉得‘四个二’有灵魂吗？”
“‘四个二’是个魔鬼。它折磨了我十八年。”他有些无奈，“就算它有灵魂也是魔鬼的灵魂。”
“你见过‘四个二’的灵魂吗？”黎歌说。
“在梦里见过。”
“什么样子？”珍珠追问。
“滚动的一团乱麻，无数条蠕动的泥鳅，深邃的无底黑洞……”他又合上眼，“只要你继续干‘四个二’，那么你也会梦到魔鬼的灵魂。”他已分不清是在梦里看到的，还是在灵魂探测仪里看到的。他也分不清自己还是不是无神论者。
“我还要继续干下去。”黎歌笑着说，“你还是给我说说扎针器吧。”
“扎针器？”丁权睁开眼，“你怎么又想起它来了呢？”
“下一步，我想就该是解决扎针器问题了。”黎歌说。
“自从有了‘四个二’，到现在扎针器的问题一直没解决，总是达不到标准的要求。”丁权说，“扎针器作为一个重要部件，在标准里只要求直径三毫米的钻头扎透样片表面的绝缘层，但对它的结构并没有介绍或规定。我们对扎针器的认识分三个阶段。”
“你轻易也不来一趟，我们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你。”珍珠笑着说，“今天抓住你了，你就给我们讲讲吧。”
“好吧，既然珍珠都发话了。”他来了精气神，“从我开始到韩垣是第一阶段，使用的扎针器都是我一开始设计的，结构跟压杆差不多，这是把触头换成了小钻头，总电流在0.95到0.96安培之间。等李严来了，他发现这种结构的缺点，就是钻头只扎不转。所以，他怀疑是样片绝缘层没被彻底扎透的原因，造成总电流偏小。他就把扎针器里的光杆改成螺杆-螺母结构，弹簧还保留，这样钻头就可以转了。”
“我采用的扎针器就是李严剩下的。”黎歌说，“我发现钻头是反转的，钻头对于绝缘层不是切削力，而只是摩擦力。”
“当时李严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李严是怎么解决的？”
“李严是在钻头尖部磨了两个反切削刃，这样就可以切削了。”他的嘴角一撇，“但是，总电流还是0.96安培，离标准的要求还很远。这是第二阶段。”他咂摸了下嘴，又继续说：“后来李严脑梗住院了，我和万泉接着干‘四个二’。我注意的德国测量仪的扎针器是滚珠丝杠，就把李严的螺杆-螺母改成了滚珠丝杠。”他得意地笑了，“滚珠丝杠具有摩擦阻力很小、高精度和使用寿命长等优点，比原来外协加工的螺杆-螺母强多了，总电流提高到0.97安培。”
“我也想改用滚珠丝杠。”黎歌说。
“我是在网上订购的。”丁权说，“我买的滚珠丝杠的规格、型号、价格、卖家单位、联系电话，珍珠都有记录。”
“滚珠丝杠的旋向是左旋还是右旋？”
“左旋。”
“德国扎针器滚珠丝杠的旋向是左旋还是右旋？”
“右旋。”
“你为什么没买右旋的呢？”
“有两个原因：一是卖家说，这个型号的滚珠丝杠没有现货，订货则需两个月时间才能到货。二是我考虑，扎针器的作用就是划破绝缘层通电，左旋、右旋无所谓。三是我考虑不能完全仿德国，不然我的测量仪不能进入市场销售。”
“这次我想采用右旋的滚珠丝杠。”
“为什么？”他很惊讶。
“我有三个理由：第一，在我们还不清楚测量仪的测量原理之前，还是不要轻易改变原设计为好。第二，科研就是试错。我们以前试过不转，试过左旋，总电流都没有达标。这回我再试一次右旋，看看结果如何再说。第三，精明的德国人也应该知道右旋的滚珠丝杠是很不常用的，可他们为什么偏用右旋的呢？其中很可能有他们的道理。所以我觉得，右旋值得一试。”
“你愿意试，就试吧。”
他知道，他不同意也没用，还不如顺水推舟的好。他知道，黎歌说得三个理由很充分，说不准问题还真出在旋向上。那也无所谓，反正黎歌迟早得走人，最后功劳还是自己的。再说，我现在不是还给他详细介绍，还给他出主意、想办法了吗？对！到时候就说右旋的主意是我出的，那不就自然而然了吗？
“努力吧，祝你成功！”他说得很真心。
“谢谢组长的鼓励！”黎歌说得也很真心。
等丁权走出门外的时候，他偷着乐了。
“没想到丁工能这么支持我的工作。”黎歌高兴地说，“看起来还是我们对他有偏见。”
“他今天确实表现不错，我也没想到。”珍珠说，“他真是个怪人。”
“也许是他看灵魂看好的吧。”
“可他说他不相信灵魂呀？”珍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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