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在江西,也没有待上半个月。
出院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日军便大败国军于上饶,广丰等地区,国军撤退后不知所踪,日方打开了进入武汉的门户,准备直捣武汉三镇。
伊东弘文因伤势严重,还没法跟着行军,伊东政喜也懒得看他,便由他们什么时候启程,
自己跟着大批军队现行走了。
宋栖梧当时,就站在城楼门上,亲眼看着大批黄色军服的日本人扛着枪,拉着炮弹,向武汉方向前进。
那些子弹,炮弹,最终都会落到他的同胞身上,打死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眼下也没有别人,你要是想走,我今晚就送你离开。”
伊东弘文披着大衣来寻她,天气逐渐变凉,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实在是很不好看。
大批军队离开,留守江西的,不过就是一千多个士兵而已,伊东弘文虽然在军队里没什么威信可言,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想做些什么事,也不是谁都能置喙的。
宋栖梧也明白,眼下离开,对于她而言,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当初离开武汉,就是为了保全腹中的孩子,如今孩子已经离开,沈朔言还不知道在哪里,她一人逃命,又该去哪里苟活于世,了此残生?
“我要去武汉。”
大批的军队已经成为了黑影,在前方的大地上蠕动着,极目远眺,宋栖梧忽然掷地有声的道。
“那是我的家乡,城中还有我的父老,我要回去,几十万的军队护卫它,我不信武汉会这么容易的就被打下来。
即使真的被打下来了,我也要去亲眼去看,去见证屈辱的一刻。”
伊东弘文脸上的神色也是莫名的复杂,西边的落日余晖,艳红如血,更映衬着他们脸色的朦胧。
许久,他才道。
“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人类才能拥有真正的和平。”
宋栖梧仍旧保持着极目远眺的姿态,闻言,冷漠道。
“人类的历史上,永不可能,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我只愿我的祖国能尽快的繁荣昌盛,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不在接受这种殖民主义。
但求我有生之年,可以看见这一天。”
可以替沈朔言,也替那些千千万万失去生命的青年,看见这一天。
一九三八年八月十五日,这一天,在江西上饶的城楼上,宋栖梧对着即将出现的满月许下心愿。
当时对于她而言,这不过就是人在危难之际的情况下,被逼无奈而做出的美丽幻想。
谁能想到,十一年后,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了,中国人民彻底的站了起来,成了当家做主的主人。
那一天,宋栖梧和许多人一起,在报社的门口,听见从电台里,传来了毛泽东主席的声音。
宣布成立的那一刻,周围的人不禁都欢呼了起来,而宋栖梧,却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半生走来,因为这场战争,她身边的好友几乎尽数死亡或者失踪,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在这无尽的人世中踽踽独行。
他们年轻时,以生命为代价的坚持和梦想,终于在那一刻都实现了。
僵持了许久,伊东弘文终究是同意了宋栖梧的想法,他了解宋栖梧的性格,即使他蛮横的将她送出了战区,她也会一个人跑回武汉。
与其让她自己乱跑,还不如让他自己带着,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然而启程的日期,却迟迟没有什么动静,宋栖梧一问才知道,原来日本人的军队,在长江南岸,江西马头镇要塞,被中国守军阻击,恶战了八个昼夜,造成了大量的杀伤,是以攻击武汉的时间得以暂缓了。
老子不行,儿子按理来说,也应该是披挂上阵了吧?
瞅现在这个架势,估计伊东弘文是彻底被伊东政喜给抛弃了,连个电报都懒得给他发回来,这消息,还是听回来取辎重的人说的。
面对宋栖梧的调侃,伊东弘文倒是没半点尴尬,反而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笑道。
“我母亲,不过就是一个东北富农的女儿,只是读了些书罢了,权势是一点都没有。
我父亲的正头夫人,却来自于日本贵族,我大哥也完美的继承了他们的优良传统,嗜血好杀。
我受伤后,父亲便将大哥调回了他身边,自然也就不再需要我去做些什么了。”
宋栖梧出生的那个年代,民国才刚刚建立,许多的制度都不全,大户人家纳妾的,基本上是常事。
幼年时,宋栖梧也没少看见小妾的孩子受到的待遇,现在看伊东弘文,他似乎倒是没什么感慨,想得开的很,搞得宋栖梧想安慰他,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着手。
以前才刚刚认识的时候,伊东弘文就没掩饰过自己庶子的身份,宋栖梧看他为人开朗又大方,还能出国留学,想必家里的人,应该都是开明的人。
这会子亲眼见到过,伊东政喜那副活生生要将儿子打死的模样,宋栖梧对于之前的认知,实在是不敢苟同。
“你母亲一个人留在东北,真的没事吗?”
会不会发生什么正牌夫人和小妾争宠的事出来?
提及母亲,伊东弘文倒是沉默了一瞬间,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没事儿,她比我还要乐观多了,大哥的母亲看不惯我们母子,以前总找茬,我母亲就想法子给她收拾回国了。
现下我们都不在东北,她正好乐的清净。”
伊东弘文寥寥数语,就将她母亲的性格勾画了出来。
宋栖梧这才了然,怪不得伊东弘文的性子,和伊东政喜有这么大的差别,遇见坏事,也总是会往好的地方去想,感情是从小受到了母亲的性格影响。
他如此热爱中国文学,不惜北上求学,又去国外留学,想来也是有他母亲的支持,也当真是一位奇女子。
宋栖梧忽然想到了她的婆婆——沈朔言的母亲,那也是一位奇女子,靠着毅力,一个人撑起了门庭。
沈朔言能放心顺遂的当兵去打仗,主要还是有他母亲,能够安定后方,和婆婆相比,宋栖梧一直都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也响起了他的父亲,不知道远在新加坡的父亲,可否听说了武汉的消息,从出来到现在,一直都在逃难,困难重重,宋栖梧都没有和他联系过了。
想到此处,宋栖梧才后知后觉地道。
“我想给我父亲,报个平安。”
喜欢有凤栖梧请大家收藏:(m.wfxs.net)有凤栖梧微风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