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听说别的琴徒要去州府给豪宴献技，一曲成名也并非不可能，我知师父绝不会允许我去，便偷偷抱了琴混在其中，想找个机会表现表现，但还没弹成，我那身子就出现了第一次潮期，惊慌躲藏时，险些被一个喝醉的人强占身子，幸亏师父及时赶到将我带回去。
“也怪不得祖师要立规矩，不收坤元。”师父看我的眼神失望之极，“你也算是给我提了一个醒，以后再无破例。”
我也被那件事吓傻，得了刻骨铭心的教训，再不敢洋洋得意地到处招摇，离开后，便老实回到拜城，整日临摹兀棱小阁的画来打发时间，又有江明棋，也渐渐懂得平常安乐的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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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纤长手指在古琴上拨出一声清冷弦音，将我思绪拉回了当下，师父一手按住琴弦，嗡地一声，四周又静了下来。
“还是喜欢走神。”
我连忙摇头，揩了眼角的泪水，“……弟子想起自己从前的诸多不对……锦绣江山好看，没有师父的钧天广乐，也索然无味。”
说着，我跪到地上，“弟子十分想念师父……也知错了……”
师父看了我一会儿，淡淡笑道：“为师也时常念起你，见你现在稳重知事许多，心里甚慰。”
“……”
稳重知事……？我赧颜，要是他知道我现在更没有章法，不仅和别人私定终身，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恐怕又会气得把面前的古琴劈成两半。
“起来罢，地上冷，跪来跪去不好。”师父抬手，织锦的宽袖就垂了下来，甚是好看。
“谢师父……”我含胸收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讨好道：“北疆的确冷得很，您刚来，可要注意御寒，待会儿我给您带一件红狐大氅，一双鹿皮毛靴，穿了暖和。”
师父嘴角噙着浅笑，摇头，“罢了，我一个习武之人，穿不了那么累赘。”
“哦……”我闷闷点头，“那、那师父您头次来晋城，还没好好逛过吧？明晚有望日夜集，我陪您去看灯？”
“你知道我不喜吵闹。”师父还是摇头。
我受挫，面对一个清风明月般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尽地主之谊了。
却听师父道：“你如今长大了，就要成婚。为师终究是外人，不好参言，只愿你是觅得良人，有个好归宿。”
我一时愣怔。 我这个师父澹泊明志，常年隐居在抚陵山谷中，抚琴聆风，不涉俗务，竟不远千里来对我说这番话，我已有些忍不住眼泪，“谢师父……”
“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共渡一生之人，得好好选才是。”师父叹了口气，眼神陡然沉了下去，“是以，我要多嘴问一句话，你老实回答。”
“请师父指教……”其实不说，我大略也猜得到。我在师父心中早已经是急功近利的浮躁之人，和文家结亲，目的必然不纯。
果然听他问：“你可是心甘情愿想嫁给文府那两位公子的？”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自然不是心甘情愿，但又能奈何？便道：“主君和两位公子待我很好。”
师父无言，久久看着我，稍亮的左眼又渐渐黯淡下去，我连忙低下头，这神情我是再熟悉不过，从前每回师父对我失望透顶时，都如这般。
“如此……我便不多话了。”他终是叹出一口气。
以他对我的了解，真话谎话，一听便知，从前我顽劣，令他心寒，想来他现在也不想在我身上做无用功了。再者，我也听不了他的劝，放下凡尘诸事，如他一般去做个闲云野鹤的自在人。
虽都是我自找的，心里还是伤感，我忍住哽咽，道：“多谢师父关心，奚迟一切都好。也愿师父明月不辞，清风如意。”
师父苦笑：“自你走后，抚陵便时常下雨，密云闭月，清风不起，”他顿了片刻，接着道：“倒听闻北疆夜色好时，满月如镜。”
我连忙去看外面的天色。雪夜待君明月边，自是一番美景，但这段时间郧西黑云满天，哪里看得见月亮！
搜肠刮肚也无甚法子，但我还是点头，“城外连云峰是赏月的好去处，弟子……孽徒愿为尊主引路。”
“不必了。”师父一口回绝，“不妥。”
这句话本来在理，也无厌烦情绪，却在我心里划开了一条口子，我屏住呼吸，缩着脖子不敢再多言。
一想也是，我现在岂有资格与顾承秋同游？刚才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又听师父道：“你性子好强，什么事都憋在自己心里。但愿这次是对我实话实说。”
“……”有人这样关心，我差点忍不住想倒苦水，但怎能把他拖入泥淖？便道：“不敢对尊主有半分欺瞒……”
师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喉结微动，“罢了……”他忽然抬手将自己面前的古琴端到我面前。
“士不故不撤琴瑟。从前断了你的霹雳，我又给你做了一张新的，就算是贺礼。”
我呆呆看着古朴面前的鹤鸣秋月琴，一时反应不过来。
“师父……允我碰琴了？”
“霹雳”乃我第一张正儿八经的琴，也是师父给我做的，琴面用了古庙大梁悬钟之木，取了我几根发绕进蚕丝弦上，意为“人琴相合”，琴名原为“灵机”，也是师父所赐，但我觉得太小家子气，那时一心想成名，便自己抹了，重新刻上“霹雳”二字——唤起凌霄峰顶龙，纵横变化妙难穷。一声霹雳擎头角，三日为霖四海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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