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亚的眼泪不会击垮顿河的意志，但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只要他哭起来，这位克格勃培养的精英特工就毫无办法，好像他的所具备的所有谈话技巧都在眼泪掉落的那一刹那里失效了。在宛如濒死抵抗的漫长沉默后，最终，他也无法逃脱再一次妥协的命运。
一如几十年前的样子，板着脸的前特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递给了同样哭的没有声音的约书亚。然后他盯着他的脸发起了呆，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懂发生了什么。阿廖沙已经死了，就算他没有死，年龄和样貌也完全对不上。可他就是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他的变化很大，结果一开始哭鼻子，隐藏起来的本性就全暴露了。
我应该狠狠的揍他一顿，顿河默默的想，无论是为了谁，这个小混蛋都应该受到他应得的惩罚。但是约书亚的哭的太可怜，别说狠狠的揍他一顿，勉强忍着不把他拉进怀里，就已经是他意志力的胜利了。
前特工把眼睛挪开，脑子里全是那双红肿的眼睛，泪水淤积在他思考的回路里，让他根本没法产生出一丁点愤怒的火花。
太好了。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就算阿廖沙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只要他还活着，就太好了。
顿河又忍不住把目光转回来，约书亚还在掉眼泪，眼睛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红的。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好笑的想，阿廖沙比自己的孙子还喜欢哭。对了，他一直很喜欢哭鼻子，雅沙反而要坚定些，虽然也好不了多少。
“阿廖沙？”
“……嗯。”
“把眼泪擦干净，你要被人笑话的，”他指了指一直握在约书亚手里的手帕，“雅沙也没有你哭得频繁。”
约书亚顺从的把脸埋进了展开的手帕里。要不是手帕只有薄薄的一层布，顿河就要担心他会不会被闷死了。
“……那就是他也喜欢哭鼻子，”微弱的声音从手帕遮住的地方传来，“没什么值得笑的。”
顿河气笑了：“拜你的基因所赐。”
约书亚沉闷的说：“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的确，”前特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做了个很混蛋的事。”他没有指明是什么事，可是他们都很清楚，也没什么好故意避开的。
约书亚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眉眼间的茫然让人看了心疼：“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怀孕了。”
顿河问他：“要是你早知道了呢？”
约书亚没有回答。顿河没指望能从他这里获得答案，他摇了摇头，又问：“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个美国人？”
这一次，约书亚说：“是「苹果」的力量。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死在回一个小镇的路上，十几年后，又离奇的重生了，”他皱了皱眉，“那时候我并没有过去的记忆，后来我在当初藏匿「苹果」的地方发现了它，记忆和身为刺客的那一点天赋就回来了。”
顿河思索起来。
“……抱歉，但是你确定那是属于你的记忆，而不是，……它把记忆给了你？就像你说的那个Animus机器？”
“我考虑过这个可能，”约书亚的眼帘低垂下去，他的声音里有种说不清的苦涩感，“并且，……我也不能确定那段记忆到底是否真的属于我。但是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反复在想着过去的事，想着自己是不是倒霉的背负上了某一个人的人生，而我只是，我只是不幸的从农场里捡到了一个铁疙瘩。可就在我这样思考的时候，它已经决定了我的整个未来，不是吗？”
顿河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一股难言的焦虑烧灼着他的心脏。出于本能的，他很想看看那双漂亮的灰绿色的眼睛，但他也知道，在此刻里那双眼睛只会令他感到更加难受。是了，也许他是阿廖沙，也许不是。他有着阿廖沙的记忆，有着他的情感，就算他不是他，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可以被区分的了。
他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伸出手，拍了拍约书亚的肩膀。
“为什么脱离了刺客？”
顿河没有再追问下去，这出乎了约书亚的预料。他没有迟疑，如实的陈述起那时候的心绪：“无论哪个组织都会有滥用「苹果」的人存在。那东西就像个潘多拉魔盒，谁拥有它，谁就能改写整个世界的历史。我不能冒那样的风险，在疯狂的程度上，刺客不比圣殿好上多少。我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如果换来的未来最终在自己人的手上出了问题，……抱歉，我没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苏联的前特工用干涩的声音问：“……他们想做什么，第九区的那些人？”
“他们制作了一颗搭载「苹果」的卫星，通过全球范围的无线电覆盖，它最终可以影响到我们所有人类的思维，进而统治这个世界。”
顿河怔了一下，事实的真相让他感到既愤怒又荒谬。他的一多半人生都生活在祖国编织的迷雾和谎言之中，起初是被迫，但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心甘情愿的，这让他连憎恨那个国家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前特工看向窗外，借此来掩饰自己变得过分苍白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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