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映亮远处苍穹，炽焰如云，将天际点燃，黑夜似白昼。
一道身后背着一杆长枪的黑影越过低矮灌木，每踏出一步，身上鲜血就洒落一地。
夜幕正浓，随着黑影近乎亡命般的前奔，身后那座被大火覆盖的城墙轮廓越发显得虚渺，黑影怀中还抱着一名一路不停大声嚎哭抽泣的男童，撕心裂肺边哭边喊道：“我要回家！我要我娘亲！”
男童拳打脚踹，恰好踢到了黑影肚腹处那道一路洒血不止的伤口处，黑影随之一顿，重心前压扑倒在杂草丛中，勒在男童腰肢上紧紧抱着的手臂也为之一松，男童也飞了出去，好在草丛松软，只擦伤了肌肤。
黑影抬起头，在火光和月色的双重映耀下，银亮的胡须末梢都被染红，无数褶皱的面庞格外坚毅，吐出一口污血后昂起下巴，是个年纪近乎花甲的老人。
甩出的男童吃痛，哭声也越大，两腿蜷起卧在草丛里茫然抬起头，一双在火光下犹为明亮闪烁的眼眸四下张望，两行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伤势严峻的老人爬起身，地下已是血泊一片，一张饱经风霜的刻板面容松动道：“小少爷，这可不是哭的时候，老奴已经不行了，你快些走！”
小男孩的怀中又露出个小脑袋，类似犬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小男孩一样好奇的借着光亮四下看去，还腾出两支黑棕色的前掌扒开衽领，想要出来闹腾玩耍一番，浑然不知是九死一生的危急险境。
老人看着这只奇异小兽，目光决然，透露出慷慨之色，用长枪支起老迈身躯站得挺直，就如城中那颗百年松柏一样，屹立不动。
卖相煞是可爱的小兽用脑袋拱着小男孩的下巴，撒娇卖蠢，却被无心玩闹的小男孩用手掌又摁回怀中。
总算停住那让人听上去就心悸触恸哭声的小男孩抹了抹都流到嘴边的鼻涕，强忍着哽咽道：“伯伯，我要我娘亲。”
灌木那头，马蹄踩踏疾风而至，无数火把摇曳，更有铁甲轰鸣如雷作响。
一生都未对小男孩姓氏之人说过半句诳语的老人回过头,怆然笑道：“小少爷赶快跑，你娘亲就在前面等你呢！可千万别回头更别回来啊！”
小男孩轻嗯了一声，忍着身上疼痛，咬着牙向前狂奔。
鞋子被灌木扯掉、膝盖被石头磕的淤青一片，小腿被枝杈划出道道血痕，他都没停步。
才跑没多久，小男孩听到身后传出一声仿佛是巨石崩碎的声音，回头一瞥，隐隐约约望见老人身姿摇晃数下后重重倒下，无数战马从老人伫立的地方踏过。
小男孩红着眼眶，踉跄继续奔跑，直到筋疲力尽，直到神志不清。
模模糊糊间，小男孩眼帘半张，刺眼的光芒让他更觉得难受。倏忽间两道人影遮住烈日光照，出现在他视线中，看不清面容，只瞧出两人身材相差巨大。
“娘？”
小男孩迷糊间问道。
无人应答。
小男孩只看到其中矮小的身影蹲下身，抱起他，便再次失去了意识，昏厥过去。画面定格在那矮小身影之人的赤色瞳孔上，便就像粼粼湖面，无浪无波，恬静自如。
……
侯煦猛然睁眼坐起，蝉声聒噪。
长吁一口气后两只手抱住脸颊恍神，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不光内襟湿透，连身下的粗壮枝干也浸染了一片。
“娘的，这都多少年了，还能梦到，真是鬼了。”
侯煦骂骂咧咧起身，当作枕头的行囊被他一只手拽起往树下的溪流旁一扔，旋即解开自己裤带，将衣物褪去。
一笑起来便能让不论豆蔻少女还是熟桃美妇皆春心荡漾的眼眸眯起，看到昨日硬挨一拳的胸口上旧疤添新痕，罡气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红印，肿起一片，心中倒无任何感触，毕竟这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若是一年身上不多出几道伤痕才是破天荒的怪事。
伸手探到一边的水囊，晃荡几下都没个水声，自怨自艾的摇了摇头，随后整个人都光溜溜的跳了下去，在冰冷的涧溪里倒吸一口气，便洗除污秽。
除了一张去勾栏牌坊卖后厅都能不愁饿死的脸上光滑外，侯煦浑身上下就没个能看的地方，单是一条左臂就有箭伤三处刀口两条，心口更是有条让人触目惊心的扭曲长疤，如一条蜈蚣延至小腹，那次可真的算一只脚踏进阎罗殿冲黑白无常扮鬼脸，生死各五分，若不是与其一同颠沛流离的好‘兄弟’相救，侯煦早已是无冢枯骨，不知被扔在哪里仍蚁虫撕咬。
侯煦潜入水面，肚腹空空，总得找些东西祭一番五脏庙才是，这条小溪从远处绵延青山落下，各式各样的游鱼虾蟹都有，倒不愁吃喝，这么多年的风餐露宿，侯煦自认捕捉野味是最拿手，林里跑的河里游得，只要能吃都逃不过他的掌心；至于杀人、只能算第二。
侯煦鼓起腮帮子，身姿一如游鱼摆尾，在日光穿不过数寸的河底摸索，不深潜还好，一下来侯煦顿时倒了胃口。
幽暗河渊下，并成数排的骸骨漂浮在河底，每一个骸骨两腿都被沉石系绳捆绑，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若只有骨头架子也便算了，侯煦目光所及之处还能瞧见几个应该下河没多久的尸首，上身被剥去衣裳，皮肉被水泡的浮肿苍白，不少游鱼虾米寄身在尸首上啃食，其中一具肚子被撕扯开，一根肠子都快飘到侯煦脚下了。
不难看出这些人都是在生前被扔进这条溪河，不少没泡烂的尸首还能辨认出面容，大多都是张大了嘴巴仰着头，眼球外突，尽是幽怨歹毒之相。
侯煦心里发毛，只觉得这河水黏稠冰冷异常，蹬腿浮上水面几乎连滚带爬的跑到岸边，瞬间也就没了大快朵颐的兴致。
“真是日了狗了，这姑苏城城主还真是心狠手辣，这么多尸体不会半座城的人都让他给沉尸了吧，也不知道挑个别的地方。”
侯煦趴在岸边懒得动弹，直到正午时分他才洋洋干干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行囊里拿出一本黄页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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