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妻子离去后，卡斯特桥市长打开房门，穿过隧道般的走廊，来到花园，从后门走向干草仓库和粮仓。办公室的窗户没有百叶窗遮挡，借着里面透出的光，亨查德看见唐纳德·法夫瑞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正仔细翻着账簿，处理经营上的问题。亨查德走进来，说了一句：“你都待到这么晚了，就别怪我要打断你了啊。”
亨查德站在法夫瑞的椅背后，看着他娴熟地处理有问题的账目；亨查德的账本里积压的问题太多了，就连这位聪慧的苏格兰人都要被难住了。粮商对他是有些赞赏的，但又不免为他把精力用到这种琐碎事情上而感到几分可惜。亨查德的性格和身体情况都不适合做这种字斟句酌的细致工作，从现代意义上来讲，他接受的是阿喀琉斯[20]式的教育，至于动笔杆子，他就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了。
“今晚就到这吧。”他最后又说了一句，张开大大的手掌盖住账簿，“明天有的是时间。跟我进去吃点晚饭，现在就去！听我的。”他不由分说，很友好地合上了账本。
唐纳德本想回家，但他发现自己的朋友兼雇主是一个意气用事、心肠热得过头的人，于是便恭敬地从命了。他喜欢亨查德的热情，即使这种热情让自己感到不便；两人巨大的性格反差反而让他们相互更添好感。
他们锁上办公室的门，年轻的唐纳德跟着亨查德穿过一扇直通花园的私人小门，跨过连廊，仅一步之遥，就离开了那些功名利禄，置身于花园美景中。屋外静谧的花园垂露欲滴、花香弥漫，草坪、花坛和果园依次向屋后绵延很远。果园里与这座宅子同样古老的树篱早年间便已绑好，如今粗壮茂密、扭曲多节，把树桩都拉出了地面。它们以植物特有的痛苦姿势盘绕在一起，像是长满了树叶的拉奥孔雕像[21]。他们穿过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在扑鼻的甜美花香中走进宅子。
亨查德像早晨那样热情地款待法夫瑞，然后说：“把椅子挪到壁炉边，我亲爱的朋友，咱们生火吧。就算是在九月，我也最讨厌黑乎乎的壁炉。”他点燃了壁炉里的火炭，亮起一片悦人的光芒。
“说来奇怪，”亨查德说，“我们本来应该只谈公事的，可这头一天才刚要过完，我就想跟你谈谈家务事，很是冒昧。但真见鬼，法夫瑞，我孤零零的，也没有人可以倾诉，所以我想，为什么不跟你说说呢？”
“如果能够帮到您，我愿意洗耳恭听。”唐纳德边说边打量壁炉架上繁复的木雕：吊悬的牛头骨两侧环绕着花环装饰的七弦竖琴、盾牌和箭筒，再往两边是阿波罗和狄安娜[22]的浅浮雕头像。
“从前的我并不像现在这样。”亨查德接着说，声音前所未有地坚定、低沉。说来奇怪，人们有时不愿向老朋友吐露心声，却愿意向新朋友倾诉；现在亨查德显然就是这样。“我最初只是一个打草工，十八岁那年，我凭这份手艺结了婚。你会想到我已经结婚了吗？”
“我听城里人说，您妻子已经离世了。”
“噢，是的，你自然会听说这件事。大概十九年前，我失去了我的妻子……这都是因为我自己的过错……事情是这样的：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我正在四处奔波，找活儿干，我的妻子抱着孩子跟着我，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来到了一个集市上的小吃摊。当时我很贪酒。”
亨查德停了一会儿，向后靠了靠，把胳膊肘支到桌上。他一边详尽地描述当时和水手的那笔交易，一边用手挡着前额，却没能掩盖脸上因反省而僵硬的表情。这位苏格兰人起先有点漠不关心，可现在这种漠然已消失殆尽。
亨查德继续讲下去，讲他为了找回妻子所作的努力、他许下的诺言和这些年里他的独身生活。“十九年来，我一直守着自己的誓言。”他继续说，“就像你看到的，我终于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啊！”
“呃……这段时间我没有我妻子的任何音信。我天生就讨厌女人，所以禁欲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困难。应该说，是在今天以前，我没有我妻子的消息。但今天……她回来了。”
“她已经回来了！”
“今天早晨……就在今天早晨。可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把她接回来一起生活，作些补偿？”
“我就是这样计划的，已经告诉她了。但是，法夫瑞，”亨查德沮丧地说，“要不负我的妻子，我就只能辜负另一个无辜的女人了。”
“此话怎讲呢？”
“这是注定的，法夫瑞，像我这种人，不多犯几次错误，是不太可能有福气安安稳稳地生活二十年的。这些年来，我习惯每年都去泽西[23]谈生意，尤其是在土豆成熟和播种的季节，我跟当地人有大桩的粮食买卖。一年秋天，我在泽西病得厉害，我经常因为家庭生活感到孤苦，那次生病又让我陷入消沉，我的世界是一片地狱式的黑暗，我甚至像约伯[24]一样诅咒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世上。”
“啊，我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法夫瑞说。
“那你就祈祷永远别有这种感觉吧，年轻人。一个女人看我这样消沉，很是同情我。这个女人——应该说是这位年轻淑女，她出身高贵，很有教养，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父亲是个莽撞的军官，因为一些问题被扣押了资产。现在她父母都已去世，她像我一样孤零零一个人。当时她碰巧和我寄宿在同一座公寓，在我一病不起的时候，她主动来照顾我，然后就傻傻地喜欢上了我。天知道为什么，我根本不值得她喜欢。但同处一个屋檐下，她又那样温暖，我们自然就变得亲密起来。至于我们的关系达到了什么程度，我不想详说，一句话就够了：我们都真诚地想要结婚。但闲话还是出现了，这对我没什么妨碍，却会毁了她。法夫瑞，这只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可我还是要以男人间的方式郑重地声明，我没有玩弄女人感情的习惯，也不认为那是什么高尚的事儿。她不在意外人的看法，而当时我意志消沉，或许就更不在意了。正因为这样，才有了闲言碎语。后来我身体康复，便回来了。我离开后的那段时间，她因为我吃了很多苦，写了一封又一封信告诉我她的遭遇。后来我觉得自己很亏欠她，我想既然已经那么久没有苏珊的消息，不如把我唯一能给的补偿寄托在她身上。于是我问她，是否愿意嫁给我，和我共同承担苏珊还有可能在世的风险（我相信可能性非常小）。她高兴得跳了起来。毫无疑问，我们本来很快就该结婚了……可是谁知，苏珊回来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狐妖之明雅恋请大家收藏：(m.wfxs.net)狐妖之明雅恋微风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