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严嵩俯身告退,回家漱漱口顺带排排毒的空档,朱厚熜翻开了奏折,开始漫不经心地翻看都有些什么事儿来烦他。
大凡如挠痒痒般无关紧要的事儿,统统扔给内阁,让那帮老头子磨叽去。
骂权臣掐党派的,看眼是不是自己手下的狗,随手扔到一边。
——朕又没有瞎?
人家贪钱但是人家听话,懂吗?
深邃的眸子扫到某一行字的时候,忽然露出了嘲弄的笑意。
南京太常寺卿,胆子还挺大啊?
如今还有臣子敢上报这种事儿,预言朕一年之后会遭遇灾厄?
朱厚熜把折子放下,沉默了一会儿。
伺候在旁边的太监瞅着陛下脸色不对,把头又低了不少。
算了,最近朝里一把拧骨头的多,还是别把锦衣卫派去南京打屁股了。
他抬起头来,瞥向那已经略有些发抖的小太监,慢条斯理道:“跟那道士说声,把那些丹药换些味道,再多烧制一些。”
你们这些话多的文臣,不会闭嘴就都该吃药。
但凡皇上有个什么主意,第一遭殃的不是那烧香炼丹的道士,也不是那些摇尾乞怜的弄臣,而是宫里一众的宫女们。
道士们收了那大把的银子,自然要倒腾出些东西来。
丹丸玉药,虽然难吃归难吃,但是做起来还是要非常讲究的。
其一就在‘甘露’这个物料上。
虽然一帮长胡子老道们神神叨叨,称其为‘神灵之精,仁瑞之泽’,实际上就是花瓣上露水罢了。
从前只用炼两匣子丹的时候,宫女们好歹还能睡到天色将明的时候起床,一众去花园中收集那稀薄的晨露。
皇上这一道谕旨下来,道士们倒是不慌,不过是多几道工序罢了。
但是皇宫里就这么些花花草草,哪儿弄得到那么多露水呢?
有的宫女试图偷懒,混些井水在那瓷瓶里,当天就被暗鬼告密,被当场拖出去打死了。
太监们更是阴阳怪气,借着这苦差各种压榨这些女人,后来甚至直接寅时推门进去,呵斥她们起来干活儿。
然而再叫苦不迭也只能只能闷在心里,这宫里可是个吃人的地方。
然而王知庚王大人这边,等了一周都没有见锦衣卫提刀来抓他。
看来皇帝没翻到奏折?
还是内阁那边嫌晦气给扣下来了?
王大人一面啃着盐水鸭的腿,一面还是放下心来,准备放晏晚进太常寺混个小吏。
常规情况下,正常的大家闺秀都是窝在家里,即便是出门礼佛也要里外围着仆从,纱帽覆面,以顾全名节。稍微讲究的官宦之家,连小姐的轿夫也请的是村妇,只留两三个小厮在一众女眷身后远远的跟着。
但是也有例外。
穷苦人家的女儿,与所谓的三姑六婆,活着并不用这么累。
一方面,她们也没有衿贵的资本,只能抛头露面的维持生计。
另一方面,后者是与世俗之人有别的。
所谓三姑,便是那尼姑、道姑、卦姑,可以四处云游,或登堂入室,为百姓们除忧释灾。
晏晚生的清冷出尘,着了道袍后更是疏离而让人不敢随意玩笑。
这些日子里,蓝道行带着她四处闲逛,慢慢熟悉南京的大小风物,还去玄武湖旁坐了一晌,路上虽然有不少男子瞥来诧异的眼光,却也不会多问句什么。
王大人搁了筷子,捻了块绿豆糕,心下还是犹豫不决。
按照礼制,就算要让这女冠进朝廷,也得把她送去南京礼部里的道正司,那儿是正儿八经统管道人的地方,俸禄倒也不少。
但是这小姑娘正值黛绿年华,与那些浊臭之徒混在一起,怕也不自在。
罢了,就当自己家里多了个侄女儿好了。
三月十九的时候,南京太常寺里多了位从九品的小卜正。
听闻是金陵王家有位外姓的小姐一心出宅修道,家人又不愿让她去高山上受些粗茶淡饭的苦头,便暗中活动了关系,把她安置在了这太常寺里。
一众的官僚听闻此言,倒是起了精神。
本身日日喝茶点卯,上班实在是枯燥无聊,编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之后便再也无所事事,一大帮男人成天从东楼的歌姬聊到西城的瘸子。
蓝道行让王家的裁缝又赶了两套贴身的道袍,在这晨光明朗的日子里陪着她去上班。
太常寺分署众多,来往的官员也繁杂。两位道长一前一后的漫步于府院之中,莲青轻纱鹤氅迎风飘摇,若谪仙一般出尘自在。
一众太官寺丞久未在这种地方看到女子,不由得驻足多看两眼。
王大人带着侍从等在门前,几人闲闲寒暄两句,一众进了厅中。
流程走的很快,连布置着书案的偏房都收拾清理好了。
有条不紊的交接之际,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不想着去嫁个好人家,倒是跑这儿来丢人现眼了?”
晏晚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去,看向那不远处向他们走来的官员。
王知庚眉头一皱,发现是那一向性子乖张的胡主簿,直接冷了脸色道:“这位女冠亦是为我朝效力,有何丢人之说?”
“女冠?不就是来混口俸禄么?你们王家落魄到这幅德行了?”那面庞黝黑的高大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露出轻蔑的笑容:“穿了身鹤氅便真以为自己是道士了?道德经背得出来吗?”
十余个同僚皆是寂静无声,默默地看着这粗汉顶撞他的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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